清虚(七十三)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写什么……

第七十三章

萨摩多罗辗转到了一个保存卷宗的地方,那位负责看管资料的小哥哥收下一份盖着红印章的文件,再与李郅进行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去,剩下他、李郅、还有一大堆码得整整齐齐看着就特别有压力的档案袋作伴,小小的资料室里,一时气氛安静得吓人。

虽然萨摩多罗是那种看到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就会犯困的人,但既然是自己吵着闹着要跟过来的,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命——嘛,李郅嘛,想也知道,自己跟着他,怕是以后“沉迷案件,不可自拔”的时间不会太少。

资料显示,当年被逮捕的案犯一共有七人,除主犯一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外,其余六人虽罪名不一,刑期不等,但总算都苟全了性命。

他们中,在监狱度过余生的有,刑满释放重新做人的也有,境遇不一。只是现在,哥儿几个均携手去了黄泉作伴,只剩下几大摞留在现世的口供,大大小小的纸页都泛了黄,也再也不可能从当事人那里验证它们究竟是真是假。

这几个人出生贫困,空有蛮力,文化程度都不太高,加之因为后来分赃不均心生嫌隙,彼此之间互相推诿栽赃,供词普遍七零八落的,前后矛盾和逻辑不通的地方不要太多,就算是经过专案组人员的一遍遍复核整理,也只能得到以下结论。

他们七个,加上死在案发现场的三十余人,从前都是道上混的,隶属一个堂口,历经了无数的风雨,也闯出了一些名堂,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拿钱办事的机会自然也就不少。

某天,老大,也就是该案的主犯,接到了一个去中亚某国的沙漠地带抢夺文物的委托,因为该地人烟稀少,十分方便行动,加之对方提供了非常详细的方案,给的报酬也十分可观,老大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了下来。

可待他们真正展开行动,却还是有不少兄弟送了命。搏斗过程中,被安保人员当场击毙一些,更多的,却是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妄图闯入墓室中心区域的过程中,被隐藏在墓穴中的各种机关暗器夺走了生命。

不过,总归还是有人命大,待现场重归平静的时候,他们之中大概还有十来人存活下来。可那一刻,这些人脑子里想到的,却不是逃跑和放弃,眼前不断重复的生命消逝,已经让剩下的亡命之徒们烧红了眼睛。

如果不趁此机会把这个墓室洗劫一空,用大量的财富弥补此刻空虚疯狂的内心,他们又怎么对得起这一场用鲜血与死亡谱写的狂欢?

于是,他们决定拿走存放外室的古代器物,不仅是瓶瓶罐罐,但凡能搬得动的,一个都没有放过。甚至有几个人还强行闯进了内室,那已经是墓穴的最核心区域,也必定是最危险的地方。

结果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还没等那几个人靠近放置在中央的那副棺樽,就已然一个个脸色青紫地倒下,淋漓的黑色血液如被强行凿开的喷泉水一般,瞬间把他们后背的衣裳打得透湿。最后,只剩得生命力最顽强的那个,用尽他这辈子仅剩的力气,将到手的几册竹简扔了出来,然后跟其他人一样,浸泡在自己的喷涌而出的血液当中,倒地死亡。

与此同时,内室的石壁毫不留情地再次关上,趁外头七人面面相觑之时,左右两侧有大量的沙石滚动而来。

剩下来的七人心底十分清楚,他们前进的脚步到这儿就必须停止了。不仅是这些聚集过来的沙石正在悄无声息地从两侧包围封锁退路,更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身体已经被不知名的毒素腐蚀,正疼痛得厉害,仿佛在被大火灼烧一般。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肌肤一点点溃烂的场景,就算他们是出生入死的男子汉,也会惊惧恐慌、不知所措的。

待重新安顿完毕,老大才顾得上火冒三丈,这一回,可谓是损失惨重,兄弟们死伤这么多,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价格可以打动他的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前几日还装逼如风的委托人如今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周扒皮,对这边提出的加价要求置若罔闻,甚至对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的行为破口大骂。

于是,他们几个把心一横,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理什么委托人了,就自个儿吞下这批货,那些死去弟兄的在天之灵都在看着,家小也需要抚恤,说什么也不可能便宜了外人。

说是这么说,可要把这些东西散出去,没有特别的路子,还真是不太容易。老大和他的团伙,很不幸地,就在这个节点栽了跟头,被专案组的同志们一锅给端了,连带着一大批连买主都没有找到的文物一起。

档案里的故事就到这里截止,坏人被抓,丢失物品找回,好人胜利,两国邦交如初,一切顺利。

经过一顿疯狂K卷宗之后,萨摩多罗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档案里探出了一颗乱糟糟的头,像是灰不溜秋的土堆里冒出头的小刺猬。

他现在心累得很,只觉得自己提前迈入了“老年时代”,视线所及,一片模糊不清。在猛烈地晃动几下脑袋之后,偶然瞄到了墙上的挂钟,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干涩的要命怕不是已经花了的眼睛——我靠,时针都转了一圈了,真不是人干事啊!

萨摩多罗一时闲得无聊,便撑起脑袋盯着对面那个认真的侧脸发呆,直到埋头苦读的李郅实在受不了周身环绕的炙热视线而抬头回望,某人也没来得及收回他这跟外头的小花痴完全找不出任何区别的笑意。

“你,咳咳,”李郅假装咳嗽,以来掩饰自己被痴汉的脸热,“你是不是饿了?”

好吧,就知道会这样,气氛终结者什么的,果然不是开玩笑的呢!

要是换个萌萌哒的妹子,估计能被这情商“感动”得狂奔走人了,连个潇洒的背影都不想留下的那种。

可那萨摩多罗是谁?他能跟普通妹子一样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完全就是个吃货,听到“吃”字能一蹦三尺高的大吃货,于是他很合拍地小鸡啄米似点头,笑得跟盛开的花儿一样:“好呀好呀,走吧走吧!”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说,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队对来着,麻烦两位今后也这么用这样的情商继续感动彼此吧,乐此不疲呢不是?

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李郅和萨摩多罗很不出乎意料地用案子下饭,并且还津津有味。天真单纯的服务员小姐姐本来还小声念叨着“两个人用什么包厢,人傻钱多果然就是不一样”,然在瞅到李郅凉嗖嗖的眼底之后,又被萨摩多罗一口大白牙晃了眼,心里自觉是冰里火里滚完一遭,早就不记得要说些什么话了。

“这人是个滑头,回回都是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溜了。”李郅拒绝回忆这几个月的追踪结果,简直是分分钟打脸的节奏,“确切来说,每次都是他主动现身到我们跟前秀一把的,不然,大概是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唔,这样哇~”萨摩多罗故意颤抖着自己的小奶音往李郅那边凑,至于脸是什么,不好意思,他不记得这回事了,“既然人家有心找我们,那还着急什么?等着他过来就是。而且,我们也不是真的毫无线索,那个古墓还在的哈……”

“你是说……”李郅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暂时为现实所阻,只能搁置不提,“这太难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外交、人手、证据链和危险系数的评估,戴老师严谨的厉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唔,那个嘛,只是你们正经人的想法,”萨摩多罗耸耸肩,他拿着身旁正襟危坐的男朋友没办法,那才怪呢,蹭胸蹭脸这种事儿,一回生两回熟的,他可都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还能那么见外?“我呢,可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束缚着。咳咳,当然,要说本人平素里的作风,那还是挺正经的哈!关于这个,李大公子你可以来亲自检验~”

“什么文件和审批都没有,就想着去做跨境调查,我说萨摩,你这胆儿是越来越肥了。”李郅给萨摩多罗捏捏脸,他其实很喜欢对面这个乐在其中的享受型笑容,这让人有种奇妙的满足感。不肖说,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蹭得他心里很痒。

十多年来的如履薄冰养成了他谨言慎行的性格,可真实的自己呢?那些流淌着的热血呢?真的已经全部蒸发干净了吗?他不知道,下边的这些话,算不算得上是最后的挽尊了。他的担心忧虑是真,对真相锲而不舍的追逐也是真,但很多时候,它们没有办法共存的。

“据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由于伤亡太过惨重,这二十年来,该国官方一直未曾再次对那座墓穴出手。但这不代表他们放弃了它,而且很大可能,是明面上不予理睬,但背地里派了多少人盯着……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只要我们试图靠近那里,甚至可能还在镇子上的时候,就被人给发现并解决掉了。”

萨摩多罗显然已经料到了他的回答,那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其实他的内心是有些拒绝的,既然如今的现实还不允许的话,他也不可能去强求:“那,如果只是在境内散个心呢?”

李郅在稍微一皱眉后就get到他的点,萨摩多罗这智商啊,还真是没有用错地方。要不说,萨摩耶抖着两只小耳朵的时候,就成了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呢?上回在法门寺,这人不也一本正经拜菩萨来着?“你打算亲自过去,把‘线’连起来?”

萨摩多罗也跟着他神秘地笑:“既然‘点’都自个儿蹦哒出来了,我们不把这条‘线’画出来,不是太浪费人家一番心意了么?话说,你难道真的没有好奇过吗,他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抛妻弃子都不在话下,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有那份心情过去‘旅游’的呢?你手里的那些资料中,可没有说过这些事情。”

“是说,一叶障目吗?”

“更恰当的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吧。”萨摩多罗倾身过去捏住李郅的手,他需要把声音压到最低,但又要保证对方能够听到,姿势奇怪一点,那也没有办法。而且,他其实也比较担心自家小男朋友不顾一切地炸毛来着,虽然,以李郅这种闷声不响的性格来说,那种可能性不太大,“这么说吧,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庐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没有兴趣真正见识一下吗?”

不得不说,李郅的养气功夫不错,他没有蹦哒起来暴跳如雷,也没有把萨摩多罗的爪子甩开,反而是给自己的眉心打了个死结,拧成一团扯都扯不开的那种。

他或许是在回忆,又或许是在沉思,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对这句话反应激烈却又隐忍的表达而已。

面前萨摩多罗的脸笑得是无比的灿烂,他甚至把手伸了出来,平摊开诚挚的邀请:“你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吧,来,由我带你走出去。”

李郅乖乖把手递了过去,两只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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